聽沈玫說得有理有據，宮女們便領了她進去，一路安靜至極，只餘下些許蟬鳴垂死掙紮。

夏風在此時顯得那般死寂，與那遠處的陰霾宮殿融合在一起，讓人心頭不禁浮現起濃濃不安來，沈玫瞥眼看向那一早便失去光澤的陳舊飛檐，擡腳走了進去。

那股灰塵沈積的氣味令她登時便皺起了眉頭，她環顧四周，發現殿內竟然並未有人留下伺候，寂靜非常。

“還請縣主小心些。”領著沈玫的其中一位宮女提醒道，“您定是已聽聞了，皇後娘娘近來精神頭有些不大好，縣主進去醫治時定要十二萬分小心才是。”

她的口氣仿佛裏面並非是盧皇後，而是一條隨時都會奔跑傷人的惡犬一般，毫不掩飾嫌惡神色。

而這的確是現狀，在今日沈玫到來之前，皇後失心瘋發作嚴重，生生掐死兩名宮女，口中還尖聲叫著什麽太子被殺一類不成句子的斷斷續續話語，她發病時力氣極大，任誰人都拉不住她，又礙於她身份無法動手將她打昏，只能眼睜睜看人命喪黃泉。

如此一來，皇後殿中宮女死的死逃的逃，便只餘下幾個做雜活的。

這些沈玫自是不知曉，但她見那殿中簾布破損，桌椅倒塌，便知這些時日必定不甚太平。

“皇後娘娘就在寢殿之中……恕奴婢們無法陪同縣主進去，奴婢們且在門口守著，若是縣主有事，定要喚奴婢們前來。”那宮女擔憂緊張無以言表，只差沒有攔著她。

沈玫對她頷首，走了進去，屋內陰冷潮濕，冰盆融化許久，如今已變為一盆略顯汙濁的水，黴味久久不能散去，沈玫皺了皺眉頭，此處哪像是皇後寢宮，連城北那風吹雨淋，流浪之人居住處所也不過如此。

看來，盧皇後此次一病，是真的大勢已去，再起不能。

眼前是被拉得嚴嚴實實的床帳，極其厚重，然而現今正是盛夏之時，尋常人關著窗子尚且嫌熱，如今這狀況實乃罕見。

她便上前將床帳拉開，映入眼簾的，是一張形容枯槁的臉，蠟黃暗沈，毫無生氣，眼眶深深凹陷下去，見著許久未見的光亮，她睜開一雙無神的眼。

然而就在看清沈玫的下一刻，她那如同死屍一般直挺挺的身體卻突然似青蛙一般蹦跳起來，雙手指甲奇長，便要往沈玫臉上抓去。

那渾濁的眼睛幾乎要蹦出眼眶之外，頭發散亂無比，衣衫不整，可看似瘦弱無力的她撲上去的動作卻十分迅捷，如同野獸一般。

事發突然，沈玫躲閃不及，眼看著便要被抓一臉鮮血，卻發現她身體仿佛被定在了半空中，手臂伸前，卻無論如何都夠不到驚嚇之中後退幾步的沈玫，她長大著嘴，目露兇光，她叫道，“沈玫！你這個賤人！你這個賤人！你要給我兒子償命！給他償命！”

沈玫當時驚異她居然能認得自己，不過事後在宮女口中聽說她只是將所有人都認做是她罷了，不管誰去看她，她都會叫罵“沈玫”這一名字，聽上去淒涼又引人發笑。

沈玫緩過神來，這才看到她手上其實是被布條拴著的，無論如何動作也不過是那一圈範圍之內，她想了想，自己拿了凳子坐到盧皇後面前，與那尖銳的指甲只一寸之隔，她眼睜睜看著那女人近乎瘋狂地揮動手臂，盡管只是做些無用功，她還是想將沈玫撕碎，醜態畢露。

“皇後娘娘別來無恙，可還記得故人。”她道。

盧皇後自然不會回答她，只是自喉間發出些意味不明的音調來，說不分明。

沈玫不再理會癲狂之中的女子，接著道，“我想，娘娘如此心高氣傲，想必也做不出什麽裝瘋之舉，何況您的母親，鄭老夫人堪稱勝券在握，您馬上便是這大梁王朝的太後了，又何必會折騰自己呢，想來是當真身子不適極了，正巧我進宮，能來看看您，不致太過孤獨。”

她回頭看了看桌上糕點，“方才在門外我聽聞，您好久未曾用膳，不知是否是胃口不佳。”

倒映在盧皇後眼中的，盡是她滿含嘲諷的笑容。

“您說，您現如今都是這幅樣子，怎的鄭老夫人與您的表兄鄭大人不來瞧上您一眼呢。”她將一塊糕點拿在手中，她捏碎了一點，那糕點是新鮮的，發出些香甜氣息，沈玫瞇了瞇眼。

她不再說話，房間之內一時間便寂靜了下來，盧皇後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，坐在床上，雙目直勾勾盯著沈玫，仿佛恢覆了些甚至，那長長的指甲嵌進她自己的掌心之中。

看著手中糕點碎屑，沈玫拿了手帕出來盡數擦掉，“不過我此次來說些事情，許能緩解皇後娘娘苦悶一二，比如說——蕭澤當初究竟是怎樣死的。”

她一雙漆黑眼眸鋒利無比，如同雪亮的刀刃一般，在盧皇後逐漸縮小的瞳孔之中，她緩緩開口，“當時他要去刺殺華庭，行兇不成卻被反殺，華庭將他投入寒潭之中，他不一會兒便僵了，娘娘您想，就如同那冬日裏北地進貢的凍魚凍蝦一般，他那張蠢臉十分完整。”

“最後，我的兄長，您兒子的好下屬，親自帶著他屍身跳了崖，那可是凍得嚴嚴實實的，沈青峰想來是必死無疑了，不過蕭澤他大抵便是真正的粉身碎骨了。”沈玫回想起當時在樹後看著兩人在絕境之中投身谷底，那場景回想起來有幾分滲人。

盧皇後渾身開始顫抖起來，牙齒咯咯作響，在這空曠宮殿之內回蕩。

沈玫勾唇一笑，她笑得艷若桃李，與這灰暗昏沈的宮殿形成極大反差。

“娘娘，您知曉我當時在想些什麽嗎？”沈玫聲音提高些，連眼角都向上飛揚。

“今日在這裏我便講一句實話。”她眼中流光飛舞。

“我開心得很。”

語畢，之間盧皇後怒吼一聲鋪了上來，“你怎麽敢！你怎麽敢！”

這次她早有準備，饒有興趣得看她，“果真是裝的，您好演技。”她鼓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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